1.13.2004

沒有電視的晚上


「幹什麼好呢?」

世界或許真的是個圓,否則的話我怎麼可能在一小時之內經過這間店子的門口三次?就連素未謀面的售貨員恐怕也注意到我的存在,向我點了點頭,便皮笑肉不笑地迎了出來。我生來就最拍那副嘴臉,尤其是現在香港經濟低迷,不幸被他們釘上就一定死纏不放。本來在這種連呼吸的權利都被剝削的鬧市中游離,只是為了買一些所謂「便宜」的貨品,本身就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。下班到現在仍生存著,已算是一項奇蹟了,雖然,像我這種「奇蹟」在香港每天發生何止千萬次?但是,對於我來說,一小時已是極限:我打了個寒暄,快快回家去。
或許會有人這樣問:世界上會有人喜歡做一些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嗎?我的回答是:有,瘋子。但我自問並不是——我是被迫的。

「接下來幹什麼好呢?」

不過,在鬧中煎熬了半天,也只是浪費了一個小時多,現在想起來真的有點不化算。現代的人可是不怕大損失,只怕蝕了底。一想到蝕底就寢食難安,難道這就不是本末倒置?不過世界上幹這等蠢事的人,就如夜空中的星辰一樣多,所以我也就算了吧!

有人說:頭腦清醒就不會幹蠢事。想頭腦清醒?洗澡吧!況且一身汗臭,也不能一樣「算了吧」?但是,我就不大喜歡洗澡。我並不是個瘋子,也不是不喜愛清潔,我在幼稚園時倒時常拿小白兔呢!我不喜歡的是——頭腦清醒。

「頭腦清醒有什麼不好?你還不是腦筋有問題?」或會有人問吧?可是,那些蠢得連自己愚蠢都不自知的人給我聽著:今晚洗澡使人想起兩件不愉快的事。第一,我不想記起「自己」。我們大白天的工作,那種刻板重複的工作,要做得好,誰有把自己當「自己」看待過?我們不是時常聽人說:「打工都是為了糊口」嗎?那不就是說:「不需糊口的話,我就不幹了」嗎?那不就是說:「我不喜歡這工作」嗎?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,那就不是個瘋子嗎?

但是我們都是被迫的。

那麼我們最需要什麼?我們最需要的只有麻醉劑!貪小便宜就是享受美滿人生?追上潮流就能補完空虛心靈?不要發白日夢!那只是自我麻醉而已。自欺欺人而不自知,不是愚蠢中的愚蠢是什麼?

而第二件事我不想想起——今晚麻醉劑沒有了!

「還要幹什麼好呢?」

不知不覺間發牢騷起來,但說來也真是奇怪,思潮起伏總臥在孤獨晚上的懷裡。可是我也討厭孤獨。我拿起了電話筒,找了位老友談天說地,想把今晚的悶氣一掃而空。

朋友,果然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的呢!

「今晚你發生了什麼事?」

老朋友也大概發現我今晚有點兒煩躁不安吧!雖然我萬般不願,因為我好不容易地才把它忘了,但是也不得不說了句:

「因為這是個沒有電視的晚上。」

你還記得嗎?


2005年攝於赤柱

「你還記得嗎?我們第一次來這個沙灘情景?」她在我耳邊輕輕地說。

我想起來了,那會是我一生之中最甜蜜的一天。從大海中傳來沙沙的浪濤聲﹔從火堆中傳來泊泊的燃燒聲﹔從空氣中傳來呼呼的風聲﹔從收音機中傳來狂熱的歌曲聲﹔從人群中傳來吱吱的說話聲。縱使被四周嘈雜聲包圍著,但我仍然享受著我倆無言的時間。只要聽到她微微的呼吸聲,我願意花一生的時間把一切都停留著。

「你還記得嗎?我們是怎樣過第一個情人節?」

我想起來了,那會是我一生之中最快樂的一天。那天下著大雨,我倆為了保護那束玫瑰花,冒雨走過了不少路。玫瑰花只像洒了露水,但我倆卻成了名副其實的落湯雞。我倆互相看了一眼,大家都忍不著笑起來。雖然她手中的玫瑰開得很燦爛,但都被她的笑容給比下去。只要她能再次展露笑容,我願意把全世界的花都獻給她。

「你還記得嗎?我們是怎樣認識的?」

我想起來了,那是我一生之中最不幸的一天。那天在巴士上,只有我倆。她坐在橫坐上,而我則在車的最後坐。我看著她那美麗的面容,忘記所有痛苦的事。我想著我倆的將來,也想著要如何結識她。我想到在沙灘上的情景,又想到情人節。我想到現在就與她打招呼,亦想過跟她下車後才上前結識。但是在萬般的思慮中,我突然從那首「你還記得嗎?」的歌曲中驚醒,因為她沒有帶一片雲彩就下了車。只要她能再上車,我願意永不下車。

但是她走了,永不回頭,這就是真實。

沙﹑浪濤聲﹑風聲與呼吸聲﹔雨水﹑露水﹑玫瑰與笑容,一切一切都頓時變成了泡影。在空空的巴士中,只留下一個懦夫與一堆懊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