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05.2017

《納西瑟斯》:五維 擲骰子



「上帝並沒有擲骰子,衪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放在一起。」小熊維尼說:「問題只在於你有否察覺。」

女酒保點了點頭,說:「我也覺得我駕車時好像能預知未來一樣。」

「差不多……尤其是在交通意外發生前千分一秒,我們都較容易“看”到不同的可能性。」維尼說完了鬆了鬆肩,對我說:「所以我給你的雙圓環要好好保管,它把原子擊碎所分離的希格斯玻色子場,會容易把時空扭曲,也許讓我們看到另一個可能性。」

我正打算反駁這講法的荒謬,維尼卻搶先一步說:「若果時間都是來自同一點,你只是我另一個可能性而已。」

「你只係我另一個可能性?」我重覆說︰「難怪我會覺得好似咁熟。」

「就像今早跛子一樣。」蕭錦鳳說︰「珊珊的靈魂已經出竅了,還是她已經變成鬼了?」

我不相信鬼神之說,尤其是「站在洞邊」的珊珊與「躺在柴滔懷裏」的珊珊都是那麼真實。

「你以前見到今次見到有冇分別?」我問。

「沒有。」蕭錦鳳說︰「但只有這次是我以外的人也一樣看到。」

「站在洞邊」的珊珊向著我拿出雙圓環。

不知道為甚麼,我也從褲袋中拿出雙圓環向著她。

「站在洞邊」的珊珊笑著慢慢消失了。

我開始有點相信邱維雄的話,我們的靈魂也只是「全息影象」的一部份。

「鈴鈴鈴……鈴鈴鈴……」

電話鈴聲再次數響起。

「我們還未通知外邊的人。」蕭錦鳳提醒我。

收起雙圓環,我便獨自跟著鈴聲走入藍色的黑暗中,兩邊都是一張張陌生的模糊臉孔,彷彿是一條長長的隧道。

在骨灰櫃位的盡頭有一個墨綠色的撥號電話。

「鈴鈴鈴……鈴鈴鈴…」

我拿起聽筒︰「喂?」

「呢度係博大財務公司,宜家有一個低息私貸款計劃……」電話筒的另一邊傳來平日二話不說便會掛線的廣告小組,現在卻叫人喜出望外,就像溺水中抓著一根稻草。

「我唔借錢。」我急急打斷她的話。

「唔係借錢?而係有一筆備用的現金比你作為不時之需……」她搬著龍門說。

「唔係,我地大廈宜家倒塌,想你幫手報警。」我說。

「……」然後長響。

「居然CUT我線!」我望著聽筒說。

突然整座工廈不斷震動,牆壁也隆隆作響,連緊有的暗藍燈光也熄滅了。

「發生甚麼事?」我說。(終於要冧樓啦!)

摸黑走了回頭路,只覺得地板傾斜得越來越厲害,頭上亦不斷有「雪花」掉下來,手一模,大約是一些批盪與石灰。

剛才來的像隧道,現在感覺像迷宮。

轉了幾個彎,還是找不到剛才的洞口與鐵梯。

遠遠前面一點點光一閃即逝,追著點點光的方向走,終於看得清楚。

是蕭錦鳳!她拿著電筒來找我。

「點解你唔走?」我問。

「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。」蕭錦鳳斬釘截鐵地說。

我跟著蕭錦鳳走,並沒有回到破洞,而是走到骨灰龕場的大門。她拿出一條鑰匙,把鎖著的分鐵門開了。

望到後樓梯,蕭錦鳳才鬆了口氣,說︰「鑰匙是假尼姑……不,是林大姐給我的。她見大廈要倒塌,還走過來通知我們。」

假尼姑有鑰匙?那她是骨灰龕場的老闆?還是替人看場?難怪骨灰龕場不用招牌仍可經營。

「其他人呢?」我問︰「樓下已經封左喎。」

「他們都往上走,聽說天台可以走過隔鄰的大廈。」蕭錦鳳說︰「除了那個姓萬的,他一覺得危險就不理我們自己爬梯走了,不知他去了哪兒。」

只見牆壁的裂縫越來越大,連大廈外的陽光也有少許透了入來。

「不要再說,走吧。」我說。

蕭錦鳳點了點頭,我們便往上走。

來到四樓,工廈越搖越晃,我往下一望,簡直難以置信,低層已經向下塌,並露出鋼筋。

「要再快一點。」我說,五樓的梯級也崩塌下去,要手腳並用捉著旁邊的扶手往上爬。

「不要理我,你自己逃吧!」蕭錦鳳越走越慢,可能足踝受傷又痛起來,落在後邊三級樓梯,中間有兩級已不見了。

「痴線!」我回答說,我往後落一級,伸手一捉著她的手,平日不會去健身室的我,被人笑是鐵條手臂,卻把吃奶力也擠出來,把她拉上來了。

眼看天台門口在望,往後望樓梯已完全斷開,所有西好像有無形的手把所有東西往下拉扯。

(呢尐叫做「地心吸力」。)

不要在這時候說廢話。

喘著氣打開天台的門,原本綠化的天台已經有三分之二下塌了,大部份的鋼筋清楚可見,只留有小許綠色的香草及泥土和未落下的石屎,下層塌陷所揚起的煙塵也吹升到下層五樓。

對面大廈的柴滔與林大姐不斷招手呼叫。(其實我已經聽唔到佢地講尐乜)我完全沒有信心可以過到這一關,望向蕭錦鳳,她也無奈地望著我。

「重有四日,重有四日,重有四日。」我說。

咬實牙關,捉實蕭錦鳳的右手,衝了出去。

「司機在駕駛時最容易“看到”不同的可能性,一般人叫作「預測」,但很多司機尤其是賽車手,在意外發生前最精神集中的半刻,其實都能預見“近的將來”的各種可能性。」維尼說。

我確確實實看到了不同的「可能性」。

三步兩跳往左邊的石屎,往右邊跳的「我」一踏上去便下陷,滅沒在下層的煙霧中。

我然後往前直跑,跑了三步,忍不往後一看,有一個「我」則跑得不夠快而死在突然折斷的尖鋼筋刺中。

再回頭向前,發覺前面的「路」突然崩毀了!我立刻煞停右轉,但蕭錦鳳看不到前路,握著的手滑了。

我立刻轉身用右手拉她回來,可是「蕭錦鳳」握不著被扔了出去。

蕭錦鳳回望「跌落樓」的自己一眼,然後望著我。

(神呀!不要再擲骰子了!)

我看到前面的「我」在走,我便跟著「我」。

跑、跳、跑,我慢慢追上「我」 ,而與我慢慢「我」重疊……

「跳呀!」我大叫,第三步就跳起來,騰空了。

整個世界像是凝結著。

到我發現柴滔與林大姐伸出手接著我們時,我與蕭錦鳳已著地,我再次數聽到隆隆下塌的聲音,十多秒後就完全停止了。

望著柴滔、林大姐與剛剛蘇醒的珊珊,兩腳終於一軟,一倒不起。

(我慶幸細個嗰時成日玩跳飛機……)

躺在工廈天台,從褲袋中拿出雙圓環,從環中間望向藍天,反射出刺眼的陽光。一合眼,火光的暗影在眼皮上打轉。

「甚麼還有四天?」蕭錦鳳蹲下來好奇地問道。

「重有四日出糧囉。」我睜開了眼回答說。

蕭錦鳳一下白眼代表我沒得救了。

(全文完)

後記

這是《幻象三部曲》的第三個故事,現在重讀《四度半》的後記,原來已是2004年的事,真的一轉眼間已十多年的光景。

《納西瑟斯》是第三部,原本的構想是大約關於在《冰室殺人事件》中其中一位當事人往後發生在印度的愛情故事,並以書信的形式呈現。但是可能難度實在高了一點,而且接著就開始寫長篇《太空戰士》的關係,這個計劃一直丟在一旁至今。

重新把這寫作計劃從櫃底(或正確點說是電腦的硬盤底)拿出來,因為在網上看到〈青年文學奬〉於今年8月31日截止,參賽年齡是四十前,今年也是最後一次的參加機會了,故提起心肝,在5月左右開始重新構想故事大綱。

這個故事原本的題目是《時空平移》,是一部探討「運氣」是甚麼的科幻小說。後來發覺系統過於龐大,很難以萬五字就能交代全部的概念,結果收窄變成現在的《納西瑟斯》。

《納西瑟斯》是水仙花的英文拼音,其典故是出於希臘神話中因自戀而墮湖溺斃的故事而來(希臘文Νάρκισσος,你找到這隻彩蛋嗎?)。在這故事的主角陳啓承也有少許自戀,雖未成狂,但仍有點自負及覺得懷材不遇,也看不到女主角蕭錦鳳對他有意思。但實際上的自戀成狂是一般人,因自我感覺大強反而看不到很多「可能性」,最後溺斃於「因果律」之中。這就與《四度半》及《冰室殺人事件》的主題有相呼應。 

寫於2016年7月14日下午12:13

P.S. 19/7 把()內的對白改回廣東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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